□ 徐静
母亲的老年机总带着岁月的痕迹,锁屏键早已凹陷,她却固执地把“好好吃饭”“小心看车”“多喝热水”等设成快捷短语。那些在对话框里堆叠的重复字句,曾是我眼中的“啰嗦”,直到去年深秋的急诊室里,她布满针眼的手攥着我输液的胳膊,嘴里还喃喃:“秋裤要穿在保暖衣里面……”消毒水的气味里,我忽然读懂了这些重复背后,是三十年如一日的牵念。
记忆的指针拨回到小学三年级的雨天。祖屋的堂屋光线昏黄,母亲蹲在砖头铺成的地上给我套雨靴,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:“鞋带要系双结,不然跑着跑着就开了。”我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,踩着水花冲进雨幕。结果在操场上摔成泥人时,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举着伞跑来。她蹲在水龙头前搓洗校服,肥皂泡漫过手腕,嘴里仍在念叨:“说了鞋带要系紧……”那时不懂,她的唠叨是提前铺在风雨里的守护。
高中住校后,每周日返校成了“斗智斗勇”的时刻。母亲总爱掀开我的裤兜检查,我抱怨她“管得太宽”。直到某天发现裤袋里多了个细密的暗兜,一张沾着面絮的字条躺在里面:“想吃食堂的玫瑰镜糕就打电话……”后来才知道,她凌晨四点就守在灶台前,冷水浸红的手指捏着蒸笼,却还惦记着给我藏一份甜。
去年寒冬的深夜,加班的写字楼只剩下零星灯火。手机突然震动,九宫格里跳出母亲发来的照片:保温桶里的萝卜牛腩冒着热气,玻璃罐里的陈皮泛着光泽,便签上写着“微波炉转三分钟就行……”视频接通时,她身后的挂钟指向十一点,褪色的毛衣袖口磨得发亮,却依旧笑着说:“看你朋友圈说胃不舒服……”窗外的霓虹灯模糊成光斑,原来她的唠叨是穿透黑夜的暖光,是把牵挂熬成羹汤的温度。
今年“五一”假期,我们驱车返回秦岭深处的老家。山里温度低,漫山的槐花才刚冒出骨朵儿,风里已裹着槐花的清香。母亲站在村口的身影越来越近,围裙上还沾着揉面的面粉。围坐在土灶旁包饺子时,母亲揉面的手比往年慢了些,却固执地要把每个饺子都捏出漂亮的花纹。唠着家常的工夫,日头就西斜了,到了返程的时候。
后备箱毫无意外再次被装满。母亲晒好的干腌菜,是把莲花白泡腌后再晒干,装在粗陶坛子里;自家榨的菜籽油,塑料桶被擦得锃亮;还有新鲜的莴笋、蒜苗,甚至刚挖下的小葱,装满了整整一车。那些带着泥土的小葱根上,还裹着母亲清晨从菜园里挖起时的露水。
不知何时起,面对母亲的唠叨,我们似乎变了:母亲让带的东西,每一样仔细装好;母亲念叨的每一句话,我们都认真回应。先生经常对我说:“你别嫌妈唠叨,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,她的唠叨就开始了。你蹒跚学步、牙牙学语、读书工作、成家立业……你慢慢长大,她渐渐变老,她唠叨的内容也在变,等她年纪越来越大时,她的唠叨或许就变成了一句‘你什么时候回来?’”
“路上慢点开,注意安全……”母亲的叮嘱又一次响起。还没等母亲说出那句“下次什么时候回来”,先生先开了口:“妈,下次不用等暑假,周末我们有空就回来。”母亲愣了一下,眼眶瞬间红了,转过身假装整理后备箱里的菜蔬,嘴里却还在念叨:“路上慢点开,注意安全……”
一天清晨,手机又震动起来。是母亲发来的三条重复的消息:“今天下雨,出门带伞。”我摸着手机屏幕笑了,原来母亲的唠叨从不是重复键,而是爱的循环播放……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