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高英
一直以来,我们都以为父亲“耳背”,所以跟父亲说话都比较大声。直到母亲离世之后,经过几次偶然“事件”,我们才发现,父亲的耳朵并不背,耄耋之年的父亲耳聪目明。
这不啻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。
当初听弟弟、弟媳说父亲“其实听力很好,耳朵一点儿也不聋”时,我完全不相信——怎么可能呢?几十年了,父亲一直耳背,特别是他和母亲都退休之后,父亲耳背就越发严重了。母亲在世时,想要指派他干个事,声音小了他就听不见,必须大声再说一遍,他才会边答应边起身行动。有时父亲做错了事,母亲就会抱怨他责怪他,他也不搭理。每每这时,母亲自己也觉无趣,就叹息一声:“唉!说了也白说。这人就是个聋子,哑巴!”父亲这时就把手掌弯成喇叭状置于耳朵上,一本正经地问母亲:“你说啥?逮住了个蛤蟆?谁呀?”母亲忍不住笑了,没好气地说:“这真叫‘傻子爱说话,聋子会打岔’。”我们也都笑起来,笑得家里阳光明媚。父亲也曾多次向邻居和客人说明自己耳背,有时没听清对方说话请别见怪。难道还会有假?
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,弟弟讲了一件事:某一日,弟弟、弟媳陪父亲闲坐客厅看电视,弟弟突然想起某亲戚家老人生病住院的事,就和弟媳小声商量哪天抽个时间去看望一下。之所以要“小声”,就是不想给还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伤中的父亲添堵。
正合计呢,父亲问:“××的病又复发了吗?谁在医院照看他?”两人大吃一惊,满以为父亲听不见,谁知他老人家却听得真真的。
虽然弟弟言之凿凿,但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。心想,也许弟弟、弟媳说话声音不由自主放大了,只是他们没意识到而已。
不久父亲生病住院了,因为大家都要上班,只好请了护工。这是母亲走后父亲第一次住院,之前住院都有母亲陪伴。可以想见,父亲这次住院会有多么恓惶,故而我一下班就去看望他。那天我一去,父亲就向同病室的病友介绍说,我是他的二女儿。邻床的病友便对我说:“你父亲真了不起!八十六七的人了,耳不聋眼不花,思维也很有条理。”
我说:“我父亲脑子还行,眼神儿也好,在家还能看书读报呢,就是耳朵背。”
那位大哥听我这样说,急忙纠正:“你父亲耳朵一点儿也不背。”其他病友也附和说:“是啊,你父亲耳朵灵着呢,我们说啥他都听得清。”
这就奇了!我又想起弟弟说的话,忍不住用探询的目光看向父亲,父亲也正看着我笑。我故意用平常跟别人说话的音量问父亲:“您晚上吃的啥饭?”
父亲笑答:“你弟媳做的饺子。”
我终于确信,父亲真的是装聋,而且一装就是几十年! 我也终于明白,父亲为何要装聋。原来深爱妻子、深爱孩子的父亲把“装聋”当作了调和夫妻矛盾、弥合家庭关系的“润滑剂”,为我们构筑了一个安宁温馨、爱意盈盈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