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周梦蝶
昨天遇见冬雪了,只见她手里捧着一束腊梅,不时放到鼻尖下,似乎是在嗅那花骨朵上绽放出来的缕缕清香。看着她一幅陶醉的神情,忘我的举止,行走在数米开外的我不好意思打扰她,眼见她莲步轻移,款款而去,再次与这个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网友擦肩而过,失之交臂。
其实我也爱腊梅,只是不像冬雪那般,买回家去扦插,装在花瓶里,让家在寒冷的冬日里也能充满着春天般的气息与生机。如果我想看腊梅,便会去到楼下三十米远的花萼湿地公园溜达,地处沱江河边的公园花草繁多,长势茂盛,一年四季花开不败。状元井、思贤廊和双凤亭等处,更是种植了诸多腊梅,加之蜿蜒盘旋的林间小道两侧,也有一丛丛、一片片腊梅的存在,给冬日的公园增添了几分清新脱俗的色彩。每次在腊梅花前驻足观望,抑或坐在树边的休闲椅上闭目沉思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诗人陆游的两首绝句来,一首是“当年走马锦西城,曾为梅花醉似泥。二十里中香不断,青羊宫到浣花溪。”另一首是“雪虐风号愈凛然,花中气节更高坚。过时自会飘零去,耻向东君更乞怜。”
去过成都青羊宫,从青羊宫到杜甫草堂旁边的浣花溪公园,貌似没有二十里,但我推崇陆游对梅花沉香不断,气节高坚的认同,只是在我生活的川南地带,三五几年也难得一见大雪飞来,所以对于同为宋代诗人卢梅坡笔下的雪梅,认知可能肤浅些。“有梅无雪不精神,有雪无梅俗了人。日暮诗成天又雪,与梅并作十分春。”十分春色里,雪占几成,梅有几分,卢梅坡未曾言明,而他还说了:“梅雪争春未肯降,骚人搁笔费评章。梅须逊雪三分白,雪却输梅一段香。”意思我懂了,算是各不相让,秋色平分吧,同样没有说清楚,又是一桩“糊涂案”。
据我所知,腊梅原本是生长在长江流域的一种野生灌木花木,早在宋朝之前,声名并不显赫,直到苏轼和黄庭坚两大才子同朝为官,通过写诗的方式将之命名为腊梅,这才流传开来,红极一时。由于这种如蜂房之黄,似百花蜜香的蜡梅花盛开在寒冬腊月,较之早春梅花更先绽放,又被称之为腊梅。
这就解释清楚了,为何腊梅的身影在唐朝诗人的眼里很少闪现,而在宋代诗人的手下却屡见不鲜。这不,除了陆游和卢梅坡的“梅开二度”甚至“梅花三弄”,对腊梅情有独钟者大有人在,比如曾几,他说:“天将何物染江梅,白玉花成栗玉开。一种暗香全似旧,小罂和雪送春来。”又比如何应龙,他说:“晴日烘开小蜜房,紫檀心里认蜂黄。一冬不被风吹落,却讶江梅易断肠。”还比如杨万里,他说:“只道横枝春未回,又疑不肯犯寒开。逢人问讯花消息,不识江梅只腊梅。”当然,其中最为知名的,应数王安石,他的“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遥知不是雪,唯有暗香来。”冠绝天下,独领风骚。
通过这些,不难想象,早年在大宋京城,当腊梅出现所带动的那种“春节消费”是何等的疯狂,尽管腊梅本是山野之花,却被都市的人们争相购买,插瓶迎年,天生爱美的女性则将花枝插在鬓边,一显俏皮可爱,二表高贵芬芳,与而今的女人喜欢穿金戴银,甚至恨不得打造一幅“黄金脚链”没什么两样。对于这样的情景,著名作家汪曾祺在他的《人间草木》里为我们有过描述,他说:这样大的四棵大腊梅,满树繁花,黄灿灿地吐向冬日的晴空,那样的热热闹闹,而又那样的安安静静,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。我把这些腊梅珠花送给我的祖母,送给大伯母,送给我的继母。她们梳了头,就插戴起来。然后,互相拜年。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,写什么屁小说!
汪曾祺的可爱便在这里了,他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头子,当年正是因为他的那句“一定要爱着点什么,恰似草木对光阴的深情。”深深地打动了我,从而喜欢上了他的文章,他的文章也总是那么有味道而又接地气。还好,汪老成了大作家,也成了美食家,就是没有干上美术师,不然呢,当代中国之文坛,那岂不是多了一本正经的“工笔”,而少了行云流水的“写意”?
“风雨送春归,飞雪迎春到。已是悬崖百丈冰,犹有花枝俏……”如果说这个冬天有一种等待的快乐,有一种坚守的执着,那么我想,只能是腊梅花开了,它那在寒风中和冬雪里低调而隐忍的美,不就像我等普通人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和朴素的情怀么?当然,腊梅馥郁的香、浓烈的爱,更像是我们的母亲和姐妹,在每一个苦寒逼人的冬天里陪伴我们,共同生长,一起去迎接和沐浴新年的明媚春光!